第20章

  张元最怕这个表哥,他知他杀过人,在战场上所向披靡,手上都是人命和鲜血。那通身的煞气,可不是装出来的。
  张元感到小命不保,抖了抖湿透的衣袖:“母亲大概在前厅等急了,表哥,我、我先回去了,改日再来看您。”
  张元落汤鸡似的起来,也顾不上什么形象,忙往前厅的方向小跑。
  张元狼狈的身影越跑越远,萧屹川冷峻的目光却不曾淡化。
  张元出现在库房这个位置,十分蹊跷,他叫来铁牛,让铁牛安排几个靠谱的,监视张元最近的行踪。
  这茬儿完了,再看慕玉婵的时候,男人眼色才缓了下来。
  “你怎么还没睡?这个时候还在外边闲逛。”
  慕玉婵轻飘飘地把头一扭,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,竟去欣赏树梢零星的叶子。月色将她镀了一层淡淡的银霜,流落人间的月桂仙子,怕不是也这般傲如霜雪。
  萧大将军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震,任他战场上意气风发,此刻却吃了个闭门羹。
  明珠替她答道:“公主晚饭没吃好,有些嗳气,才出来园子里消消食。”
  “明珠,你什么时候学的,竟会多话了?”
  明珠知道,公主也不是真心的训斥她,也不知因为什么,她家公主的状态就不太对。
  明珠噤了声,识趣儿地放慢脚步,与公主和将军拉开了距离。
  月色更浓,京城的天是一日比一日冷了,落叶簌簌地往地上坠,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。
  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言地踏着落叶往如意堂走,很快就走到了主屋门口。
  推开门,慕玉婵进去半个身子,又回头打量着面前的男人:“将军的病还没好,恐病气过给我,今夜您继续睡西侧间吧。”
  萧屹川并没有留宿主屋睡的打算,只是抓紧了隐在大氅下袖子。饶是他再忍让、再理解她,被刺了一晚上,也不舒服。
  “……你究竟在闹什么?”
  “闹?”慕玉婵也不知道为什么,就是看他不顺眼:“我不一向如此么?将军哪只眼睛觉着我在闹?”
  萧屹川心脏不受控制越跳越快,他说不出话,也说不过她,又猛咳了几声。
  棱角分明的脸上,松动出病时才有的迹象。
  慕玉婵嘴唇动了动:“你是患病之人,早些睡吧。”
  说着,就要关门,萧屹川猛地抬起手,轻轻的一声阻挡,有力的手臂就止住了正在闭合的门板。
  慕玉婵用力关了关门,纹丝不动,萧屹川力气大得像头牛,袖口下的小臂紧绷出一个线条,根本不是她可撼动的。
  “将军,你做什么!”
  萧屹川被慕玉婵冷冷的眼神刺到,闷闷地说:“给你的。”
  慕玉婵微诧,发现男人阻挡门板的手上,此刻拿着一个油纸的包裹。
  “这、这是什么?我不要!”
  慕玉婵本能地拒绝,然而萧屹川将包裹塞在女子的怀中后,就头也不回地回了西侧间。
  西侧间的门被闷闷关上。
  慕玉婵鼻子里哼了口气,重重地关上门,声音自要比他的大!
  结果关完门才发现,手里还拿着萧屹川给他的包裹。
  她本想把手里的包裹丢在地上,可好奇使然,慕玉婵还是打开了油纸包,竟不想里头是蜀国特产的果干儿。
  第18章 红痕
  萧屹川的病已经痊愈,恢复了身子,大将军一日不耽搁,每日又开始往返于军营和将军府之间。
  不过与过去不同,每晚回来,萧屹川并未回主屋睡,还是继续留在了西侧间。
  一开始还没什么,等过了几日,如意堂的下人们都瞧出了端倪。
  两人不同房,见面又不讲话,只怕是吵架了,所以才一直冷战到现在。
  公主和将军一个明着犟,一个暗着倔,几日下来竟没个先开口破冰的人。
  府中上下,除了慕玉婵的两个大丫鬟,还没人知道他们不睡在一张榻的事儿。但不睡在一张床榻和不睡在一间屋子,完全两个概念。
  今日公主的心情还不错,总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,仙露找准时机劝说:“公主,将军身子好了,不如就让他回房睡吧。”
  院子里阳光甚好,明珠正用秋海棠碾碎的花瓣儿给公主染指甲。
  慕玉婵闻言指尖儿一颤:“叫他回来做什么?睡地平么?萧将军怕是睡惯了床榻,再睡不了地平了。他自己都不张罗回来,我去说什么?”
  两个大丫鬟对视了一眼,没敢再吱声。
  此刻,那位“睡惯了床榻,再睡不了地平”的将军,正一言不发地站在慕玉婵的身后。
  看见两个丫鬟紧张兮兮地往她身后递眼色,慕玉婵莫名回头一看,正午的阳光被高大的人影严严实实的遮住了,那压人的气势,就像一团乌云飘到了头顶,随时要下雷阵雨。
  “呀!”
  慕玉婵吓了一跳,手一抖,刚涂好的秋海棠汁晕到了指腹上。
  “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!”
  “是你想事情太专注了。”
  慕玉婵拿起帕子擦手,萧屹川侧过身让开了暖阳,金色的阳光再次笼罩慕玉婵的全身,水蓝色的缎面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光华,他目光上移,就见女子有些懊恼的眉眼。
  她用帕子一下下擦着染出指甲外的花汁,圆润整齐的指甲覆盖了鲜嫩的粉红,像等人采撷有人的野樱桃。
  萧屹川仍然记得,生病那晚这只手覆盖在他额上时沁凉的体息。凉丝丝的,让人安心的柔软。
  移开视线,他将手中的帖子递过去。
  “明日就立冬了,宫里来信,皇上、皇后要举办暖冬宴,明日你随我一并入宫。”
  每年立冬的暖冬宴是大兴的习俗,是只有皇室血脉才能参加的宴会,萧屹川的生母是顺和长公主,便也在受邀之列。
  慕玉婵对大兴盛大、热闹的暖冬宴有过耳闻,一早就有心理准备,在大兴帝后面前露面,她不仅是将军夫人,也是蜀国公主,不可马虎。
  应下萧屹川,为了有个最好的状态,这夜慕玉婵早早就睡了。
  只是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,分明立冬了,这个时候主屋里竟然闹了蚊子!
  仙露和明珠抓了半宿的蚊虫还是没抓到,次早,慕玉婵细嫩的脖颈上便被蚊子叮了个粉红粉红的包。
  “这可怎么办,盖上点胭脂吧。”
  明珠拿着扑团一下下往上盖着,慕玉婵强忍着不去抓那儿。
  “算了算了,”痒得心里难耐,慕玉婵看着铜镜里的自己,分明早睡是想着皮肤好些,然捉了半夜的蚊子,反而扰了睡眠,眼底淡淡的乌青,黑眼圈儿竟比平时还要明显。
  “帮我把眼底盖一下吧。”
  “那大氅还穿吗?”仙露问。
  “不穿了。”会遮住裙子。
  捯饬了好一会儿,慕玉婵才稍稍满意,出了屋子。
  萧屹川已经在将军府正门的马车上等了半个时辰,他知慕玉婵出门慢,没想到今日这么慢,好在时候尚早,他并不着急。
  等人的功夫,萧屹川便先把车上的金丝炭先燃了起来。
  车内渐渐暖了,车外由远而近也听到了熟悉的人声。
  “铁牛,马凳。”
  “公主,您慢一些,小心裙裾。”
  车门被人缓缓打开,一抹艳丽的身影映入眼帘。
  鎏金的飞凤簪在低垂的鬓发中几乎要破云而出,乌发红唇,一袭大红的金丝罗裙,就像盛开在午夜的虞美人,美丽且脆弱,骄傲且危险。
  他从未看过她这般隆重的妆容,哪怕新婚之夜亦然。
  相处这么久,他多少也了解了她些。常言道,女为悦己者容。她却不是的,她是为了她自己,为了她的蜀国。
  萧屹川从慕玉婵的那份怜弱里忽然看到一些不同,那是一种隐忍,一种蜀国和亲公主这个身份的无奈和倔犟。
  ·
  马车走到三重门的时候便不能再往里进了。
  萧屹川与慕玉婵一并下了车,由领路太监指引,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雍和园。
  宴会尚未开始,女眷大多三三两两地聚咋亭台水榭里欣赏美景,各位王公皇子也都散落各处,攀谈叙旧。
  慕玉婵素来不好凑热闹,也不必与其他贵女逢场作戏,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原位。
  桌席上摆放着精致的瓜果点心,慕玉婵嘴刁,这些点心并不合她的胃口,比在蜀国时候,父皇母后给她准备的差得远,不过倒也可以用来消磨时光。
  萧屹川则落座在慕玉婵身边,独自饮酒,一杯又一杯。
  吃瓜子的吃瓜子,喝酒的喝酒。
  两人之间还涌着暗流,谁也不理谁。
  正此时,廊亭的方向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一个红衣粉裙的女子走了过来。
  红衣粉裙的女子在慕玉婵对面落座,从座次的排序上数,这是大兴最受宠的皇后之女,五公主容福。
  容福公主生得秀丽可人,脸蛋儿圆圆的,眼睛也圆圆的,看得出来性格内向,旁边的公主、郡主叽叽喳喳恭维个不行,容福公主的头都快像鸵鸟一般埋进衣袖里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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